白日见这个大宅，里面一草一木无一不精致，亭台楼阁无一不精巧。

匆忙苟活多年，这一日我踏着浮桥，居然还注意到荷花尖上的湖蓝色的豆娘。

周魏知道我来了，起身半靠着软垫。

他常年卧床不见阳光，皮肤与寝衣一样苍白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，似有千言万语，却只是道了一声：“姐姐。”

旁边的小童子给我凉好了花茶，见到我甜甜道：“问娘子安。”

我摸摸童子毛茸茸的脑袋，拉过软凳坐在榻前道：“小公子，我找到了蛟丹。”

周魏的眼神有些哀愁：“姐姐，很辛苦吧？”

我咧嘴笑：“这世间什么事不辛苦。”

他握住我的手，一根一根摩挲我的指头。

世人都说女子手如柔荑，而我的手指关节粗大，长满厚茧，还带着无数细痕。

他轻抚每一个茧子道：“这十年，辛苦你了。”

本该高兴的我因为这句话鼻头一酸，还是嘴硬道：“不辛苦。”

应该的，这是我欠你的。

周魏跪坐起来将我揽入怀中，轻轻拍着我的背道：“谢谢你。”

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，连续滴落在他的寝衣上。

十年旅途，终于能画上句号了。

（六）

纪安出现在我回宫的路上。

他穿了一套笔挺的新衣，这么合身的衣物他显然穿得不太习惯。

我忽然意识到我不忍杀他。

这不是好事，一个杀手有了感情，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。

纪安是裴容留在世间最后的意志残存，他若是死了，裴家刀将就此失传，也没有人记得武林一代宗师裴容，保家卫国的英雄裴容，还有收养孤女的好人裴容。

我引着他往人烟稀少处去，这步伐是一种脱胎舞步的轻功，很快他就追着我到了一处树林。

我徒手袭向他的面门，他稍稍闪避没有还手。

这个木头桩子总算回过味来认出了我。

我跃上树梢，他也紧跟上来，柳叶刀连着指尖，我再次对着他的领口划去，这一次他还是侧身不还手。

我忽然脱力，朝着地面直直坠下，果然就在我快要落地时一个宽阔的肩膀将我揽住又迅速分开，四目相对间，他粗犷低沉的声音响起：“莎莎小姐。”

真好，这世间还有一人记得我叫关莎莎。

我永远不可能承认我是谁，冷淡重复上次的话：“今日我放你走，下次再见面时你的人头就是我的酬金。”

纪安看出我在给朝廷效力，追了上来，想拉我又不敢拉。

之前江湖豪侠的架势不知去向，又变回花圃里的短工少年，他拦在我面前道：“莎莎小姐，你跟我回裴家吧，我们不要管这些官员的事了。”

回家？回裴家？

裴容都死了十年，我没有家。

裴容牵着我走遍大漠孤烟，看春树暮云，可是我背叛了他，背叛了裴家。因为我有罪，不能污他一世英名。

我绕开了他：“我没空陪你玩过家家，滚吧。”

关二是个有今日没明日的人，纪安好好活着，至少裴家刀法能流传下去。

这单生意就当关二失手砸了招牌。

我还没走三十步，树叶间杀气升腾，身后响起兵刃相交的声音。

东厂的大档头如饿狼下山与纪安兵刃相交，以两人为中心围着一圈官兵。

萧北宁斜眼看我走来，故意无视我。

我道：“江湖有江湖的规矩，大人为何要截胡我的生意。”

萧北宁冷哼：“本座怎么觉得关二娘子，今时不同往日，底气足了不少。看来是本座的蛟丹给得太容易了。”